道可道,非常道
据百度百科“道可道,非常道”条,老子这句话古今最通行的解释是“道若可以言说,就不是永恒常在之道”。这种解读将疑似的陈述句“道可道”改为条件句的从句了,整句话与疑似的陈述句的语义刚好相反,后者(即理解为陈述句,也即百度所列第二种解读)是“道可以言说,但不是人间常俗之道”。从《老子》上下文和他的整个思想看,前一种、最通行的、即改为条件句的理解更合理,但从语言训诂上无疑有些牵强,因为一般行文不会省略引出条件从句的虚词如“若”、“使”(现代汉语“如果”),假如省略,条件句主句一般会有“则”(现代汉语“那么”、“就”)。如果既无条件从句的“若”、“使”,又无条件主句的“则”,一般只有较为固定的习语,或上下文非常明确的情况,如“不自由,毋宁死”(“如果不自由…”,而不是“事实上的确没有自由…”)[注]。因此,纯从语言上分析,将“道可道”解读为“若道可道”,或将“非常道”解读为“则非常道”,都有一定困难。假如(虚拟的假如)未来的考古发现这句话原有“若”(若道可道,非常道)或“则”(道可道,则非常道),甚至两种兼有(若道可道,则非常道),这个困难就解决了。
顺便检查一下几位现代哲人的解读。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北师大版,47页):“故说可道的道,不是上道”(胡适从俞樾说释“常”为“尚”即“上”义)。也许从该书上下文看这不一定算胡适所作的白话翻译,但假如视作翻译,那么他用“可道的道”解释“道可道”就相当于将“可道”二字作为后置的定语了,这在汉语中是非常奇特的。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英文版(1976年,94页):“The Tao that can be comprised in words is not the eternal Tao”。这是冯友兰的英文原文,并且明显是文本的翻译,显然他的做法跟胡适相同:“可道”作为“道”的定语。最后看一下海外较通行的D.C. Lau(劉殿爵)的《老子》译本(Penguin Books,1963年,5页):“The way that can be spoken of / Is not the constant way”。可见,三者的做法如出一辙!
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另辟蹊径,将三个“道”字都分别理解:第二个“道”字与他人的理解无异,义为“说”;第一个“道”是“人们习称之道,即今人所谓‘道理’”;第三个“道”字是“老子哲学上的专有名词,在本章它意指构成宇宙的实体与动力”。因此,“道可道,非常道”可翻译为“[普通的]道理可以言说,[但它]不是[形而上的、具有本体论意义的]永恒的道”。陈的解读不悖原文本的语言,也符合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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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现代汉语中条件从句无“如果”而主句用“就”的例子:“天冷你就穿上毛衣”。假如省略“就”,就变成陈述句,天冷就是事实而非假设的情况了。“无自由毋宁死”既无条件句从句“如果”也无主句“那么”但可理解为条件句,估计源于“毋宁”的特殊性,不过这句话也可理解为表示选择关系的复句。
2021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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