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诗多于留别诗

与亲人或友人离别时是送人者还是离别者更具惜别之情？假如双方感情同等深厚，一般说来送人方会更伤感，因为离别者旅途繁忙，即便是出行方便的今天，仍有许多小事需要时时牵挂，不暇顾及离别带来的伤感，而送别者正相反。为证明这个假设，我们可以作问卷调查，也可对文学作品作统计间接地得到答案。

乾隆年间蘅塘退士与夫人徐兰英编《唐诗三百首》实收唐诗305首（有目无诗的几首除外）。初步统计，其中写离别题材的诗如下[注1]：

五言古诗（3首）：王维《送别》；王维《送綦毋潜落第还乡》；韦应物《送杨氏女》
七言古诗（6首）：李颀《送陈章甫》；李白《金陵酒肆留别》；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岑参《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岑参《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出征》；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五言律诗（14首）：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李白《渡荆门送别》；李白《送友人》；杜甫《奉济驿重送严公四韵》；王维《送梓州李使君》；孟浩然《留别王维》；刘长卿《送李中丞归汉阳别业》；刘长卿《饯别王十一南游》；钱起《送僧归日本》；韦应物《赋得暮雨送李曹》；卢纶《送李端》；司空曙《云阳馆与韩绅宿别》；司空曙《贼平后送人北归》；温庭筠《送人东游》
七言律诗（3首）：李颀《送魏万之京》；高适《送李少府贬峡中王少府贬长沙》；刘长卿《江州重别薛六柳八二员外》
五言绝句（4首）：王维《山中送别》；裴迪《送崔九》；刘长卿《送灵澈上人》；刘长卿《送上人》
七言绝句（3首）：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杜牧《赠别·其二》
乐府（1首）：王维《渭城曲》

共计34首，其中明确是离别者所作仅3首，即李白《金陵酒肆留别》、孟浩然《留别王维》、刘长卿《江州重别薛六柳八二员外》。另外，司空曙《云阳馆与韩绅宿别》写诗人与友人离别，但很可能双方各奔前程，没有送别方。因此，34首离别诗中30首出自送别者即是送别诗，3首出自离别者即是留别诗[注2]，1首互相告别。这个统计符合先前的猜想。毕竟，送别者在亲友远离后心中的失落油然而生，正如王昌龄在《芙蓉楼送辛渐》中说“平明送客楚山孤”，那座无情的山顿时也有了情感显得孤单。当然，送别诗并非都是因送者比离者更伤感而作，例如王维《送綦毋潜落第还乡》安慰科举落第的朋友綦毋潜，鼓励他不要灰心。

众所周知，《唐诗三百首》失收一些后世广为传颂的唐诗，包括著名的留别诗李白《赠汪伦》。因此对《唐诗三百首》作统计，样本有限。假如扩大至比如《全唐诗》，是否送别与留别之比会大大减少？估计不会，但可留作今后的研究。

[注1]
疑似离别诗但未计入的有：
李白《渡荆门送别》：虽然是离别者李白所作，但他并非真正与朋友告别，正如清·沈德潜《唐诗别裁》所说“诗中无送别意，二字可删”。
李益《喜见外弟又言别》：虽题为“言别”，大部分内容与离别无关。
白居易《琵琶行》：写于“送客湓浦口”时，但全诗内容与离别无关。
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虽自称留别，但内容与别毫无关系。
李商隐《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诗题含“别”字，但从隐晦的文字中不敢确定描写的是一次具体的离别。
杜牧《赠别·其一》：与《赠别·其二》同出，但该《其一》实无别意。

[注2]
《汉典》“留别”条：“离开者给留下的朋友赠送礼品或诗词……唐诗的一个种类，和送别诗相对应。”

2023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