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2月,邓小平发动对越自卫反击战,我和我的小学同班同学们顺其自然地升入东方红中学。那年代人心皆善,社会公平。有了前线的战争,就没有了后方知青回城的骚乱,或如是说。
不醒世事的我一心只读圣贤书,学业臻臻日上,尤其是英语,颇得英语老师邓老师的喜爱。那时候英语是从初一而不是小学三年级开始的。记得初一的时候有个单词比赛,我写出了两百多个词,而第二名好像还不及我的一半。我这个爱背单字或单词的癖好延续至今,高中时经常背新华字典上的生僻字,现在喜欢背法语和西班牙语的生词,因为英语单词不能满足我的胃口。邓老师让我早自习时带大家读课文,逼得我出风头。但学生素质非常参差不齐,年轻温和的邓老师管不住调皮的,有时候我不得不把手放在耳朵后扩大声音接收范围,因为噪音太大。记得一位叫粟明的学生在邓老师走过后很快用尺子量她高跟鞋的鞋跟,然后示意给大家看,引起哄堂大笑。
学校团支书姓龚。为动员大家入团,他来我们班讲团课: "人生有三大喜事。第一,入少先队;第二,入团;第三,谁能告诉我?" 我虽不懂事但还是知道这个的。龚老师脾气好,我就随口说"结婚!" 嘿嘿,他没生气,却正而八紧地告诉我们第三是入党。
在七八十年代那段阳光灿烂的日子,学生是没有多少作业的。虽说那时没有素质教育的概念,但吃不饱的学生拥有的是几乎无限的自由空间。各种各样的青少年技能竞赛开始出现了,但一般都由学校推荐或牵头,自己不主动去参加的。我在小学五年级和在重庆一中的三年都参加了名目繁多的竞赛,但不记得初中时有什么。这也正好让我尽情地享受和发展了我的业余爱好。初中有个图书室,我如获至宝地发现他们有清朝的《芥子园画传》上卷,也就是齐白石幼年做木匠时初学山水画用的教材。学生一般不能单独借书的,但不记得是那位好心的老师帮我通融了让我借回家。我小学时曾跟一位从青岛来重庆的丁老先生学画,但他并没有教多少,我的进步也不大。现在只恨没有早几年读到这部经典,于是起早贪黑,花了大半年时间用毛笔临摹其中大部分图画,功力猛增。虽然长大了做画家早已不是我的理想,但一见到功底扎实的古山水画就爱不释手的感觉几乎与生俱来。直到今天,这种爱好仍然给我带来生活的调剂,请看我2008年的临摹: http://yong321.freeshell.org/misc/ChinesePainting.html
由于在学习上没有压力,我又开辟了新的嗜好,比如天文学。初中时我先后做了两个折射式天文望远镜,镜片来自父亲的老光眼镜和摔坏(或拆掉)的儿童望远镜。与今天的幸福儿童不同,我们买不到也买不起现成的玩具。但照着科技模型书或华国锋写刊名的《我们爱科学》杂志自做玩具具有异样的乐趣,那成就感是不可比拟的。重庆的夏夜是酷热的,家家都在外面乘凉聊天的时候,也就是我自学天文学的时候。我观察过所有北半球星级超过一定级别的恒星,跟踪过太阳黑子,测过日偏食并与《天文爱好者》上的官方数字比较,读完了整本《中国大百科全书天文卷》第一册。第二册太难,全是天体物理,就放弃了。我的天文学爱好到高中就断了,对后来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影响,不过在高中和大学学光学和做物理光学实验时还是帮了忙,现在读到古希腊神话也不完全陌生,因为在学天文学时就非常熟悉那些故事了。
东方红中学建在半山腰,但还是有个标准的篮球场。从前我不爱运动,同班的何明喜欢篮球,有几次他硬要我跟他一起去,我终于被他说服了。我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发现篮球是如此迷人,天天必须玩上至少一小时,有时一天去球场三次。暑假晚饭后是球友们自发聚会的时候,我们一般四人一对,轮流比赛,被淘汰的换上下一对。没有教练,全靠自学模仿。不过经常来的也有校队的,比如赵永林,人称子耳朵因为他耳朵多一个耳珠。据说他在1989年6月前去了北京,从此下落不明,母亲悲痛不已,精神失常。可见人生之脆弱。我要不是因为有何明当初的坚持,还不知道这几十年来会多生多少病?世上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健康更重要的了。我从初中开始接触中医,偶尔读一读,按摸穴位,也曾扎针,现在也读一读中药。发现虽然中医治疗常为西医所诟病,但养生却是西医不可望其项背的。
三年的初中生活不仅使我们得到了免费的初等教育,也因没有社会压力而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今天的孩子们多可怜,作业做到半夜,周末被逼得学各种技艺。再过几十年,他们能写出愉快的初中生活吗?
黄勇
2009年4月
于美国休斯敦
作者:黄勇,1979-81年就读于重庆造纸厂东方红中学,1984年毕业于重庆一中,1988年北京大学获学士,1991年北京师范大学硕士,1997年美国德克萨斯农工大学博士。现与曾是大学同班同学的妻子定居德克萨斯休斯敦,有两女儿,在安德森癌症中心从事IT工作。个人网站: http://yong321.freeshell.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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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学、初中时很喜欢画画,经常约了同学出去写生,因为我们受的教育都说艺术要来源于生活。我喜欢山水,但不像现在的人可以随便出远门旅游,只是徒步在附近寻找风景。有一次我跟郑文庆一起出去写生,老早就希望到苗儿石河对岸的虎头岩去看个究竟。听何明说他已经去过,还绘声绘色地给我们描述虎头岩上看到仙鹤,那吉祥啊,美丽啊!我就跟郑文庆也过河,登上了盼望已久的虎头岩。上面是平的,有几座民房,站在这里能眺望嘉陵江南北两岸的很多地方,感觉也就跟登上后来中国经济发展了很多城市都有的观光塔一样吧。但就没有仙鹤,郑文庆说何明骗我们,我同意。
有一次我独自在嘉陵江边寻找风景,走到一个地方,看到一“飞瀑”。虽然水量不大,还是感觉很壮观,赶紧画下来。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不过是造纸厂排放的污水。嗯,也没关系,看不出脏,闻不出臭,在艺术家眼里它就是“飞瀑”,画在纸上就是艺术。
2013年10月